撰文| 李夷 @2022 儲蓄互助社雜誌 第129期
我想許多喜歡聽故事的人都喜歡發跡的故事。成功的故事固然動人,但有許許多多更具參考價值的挫敗經驗則通常會為人們所輕忽;的確,「誰會在意魯蛇到底經歷過什麼呢?」而至於那些追求理想的「進行式」,大家會是用什麼態度在看待呢?在我一開始接觸人文思考及社會關懷時,也不免落入這樣的迷惘,這是因為我沒有找到能夠說服自己去付諸行動的務實理由,也缺乏具體參與實踐的機會,直到我受邀加入東華校園儲蓄互助社(後稱東華校園社)的社刊編輯團隊。
起初,我很惶恐自己是否擁有足夠能力勝任社刊編輯的任務,而同時也對於一個社員人數不到百人的迷你單位社撰寫社刊所能發揮的效益感到存疑。對於一直在期待某位擁有專業寫作能力的夥伴出現來接替編輯任務的我來說,「救贖並不會奇蹟般降臨,只有付出努力,才能改變現狀」帶給我一些省思。在歷經一年多的參與及沉澱後,我對東華校園社以及目前擔任的編輯工作有了一些新的看法,也深刻感受到「救贖並不會奇蹟般降臨,只有付出努力,才能改變現狀」這句話對於那些漠視東華校園社存在價值的冷眼旁觀者是一句警語。
為何我會這麼說呢?這是因為深受全球化影響的台灣社會正處在一場找不出引爆點的新自由主義危機中。法國社會學家布赫迪厄在回應全球化議題的訪談稿合輯《防火牆:抵擋新自由主義的入侵》[1]中反覆強調到新自由主義的危險之處。新自由主義學說為自己辯護的中心思想正是將經濟成長「神聖化」的意識型態,因此各國政府紛紛減少社會福利、關稅及貨幣自主權與經濟干預,因為這些措施妨礙了資本在無須負擔任何責任的情況下無限制的成長,但其結果是放任弱國與弱者遭受資本主義所帶來的不均所欺凌。當今跨國資本集團站在所謂的「數字理性」的基礎上,透過複雜的政治經濟操弄,再輔以意識型態的催眠,要讓所有人被迫接受並相信古典經濟學中「經濟一定會持續成長」的論點 – 儘管這只是一個假設。換言之,跨國資本已如過去的國王般掌握資源與權力,而「理性」則取代了「神祇」成為信仰根源的神聖角色。
以資本導向為經濟主流的台灣社會顯然在新自由主義的潮流中失去自決能力,而陷入日益加劇的貧富差距與世代不公,但這無法阻止我們嘗試在高度資本化的煙硝中闢建自我「庇護之地」–以人為本的儲蓄互助社。與經歷數百年公民社會發展的西歐國家相比,台灣雖有差強人意的社會福利,卻也逐漸因政策失調而造成社會問題,而工會組織的能量似乎無力充分扮演勞動者後盾的角色,制度與脈絡所共同造就的可怕現象即是社會流動趨緩的階級化。特別是就一個所謂「崩世代」[2]的悲觀趨勢來看,台灣多數的大學生將可能在畢業後便會直接淪為社會底層。青年族群受限於世代不正義的結構性困境而呈現的疲弱狀態,將在新自由主義的主流論述之下,被當作是不圖上進的草莓族–儘管我們其實或多或少地意識到事實應該並非如此。
那麼面對這樣令人憂心的前景,校園儲互社究竟能帶給社員什麼?資源分配的結構不均帶來種種社會失調是台灣面臨的嚴峻挑戰,而這也正是在體制內改革過程中最難撼動的沉痾。就此,我認為應該回過頭去省思那些長久以來被資本主義的「原子化」所一一瓦解的社會組織對於追求群體共同福祉所具備的功能與價值。儲互社誠然不過只是眾多社會組織的類型之一,但它卻是有機會讓參與在組織內的「眾多」個人藉由「共同累積資本」而彼此互惠。
金融乃經濟活動中不可或缺的一環,然而我們青年族群卻在整體的金融服務中倍受歧視的的邊緣群體。我們本應擁有各種創新創意,來替自己與社會的未來開創種種可能性,卻因長期為大眾所被忽視的「金融排除」處境而無可發願發力。更令人深感無力的是,我們被迫接受自己從未參與決策卻已然定型的社會現狀,甚至在未曾享受過權利之餘,卻得承擔過去的失衡制度所遺留的共業。然而正如前文所述之概念,我們不能坐等救贖,而必須為了自己,為了和我們一樣處境的其他人而嘗試 – 透過積極去參與校園儲互社的運作,來提昇自己的金融素養,並藉由共同累積資本來儲備能量,以因應現在及將來所要面臨的經濟難題。
東華校園社是一個以校園為基地,以學生為眾的儲互社。大學生不僅可以在校園中便開始學習並實踐個人的財務管理,更能夠取得具尊嚴的經濟周轉機會。相較於儲蓄互助運動前驅在過去幾十年投入臺灣金融普惠(financial inclusion)的貢獻,東華校園社成立至今剛滿五年自然還有非常大的學習與成長空間。的確,東華校園社現階段社員人數與股金規模仍有限。前者反映出儲蓄互助社組織在臺灣的整體社會當中的滲透率,後者則應證了青年與學生疲弱的經濟力。無論是讓儲蓄互助社自助互助的價值外溢到同溫層之外,或是讓更多青年朋友們透過金融素養的提升而改善經濟依賴的處境,都是所有投入儲蓄互助運動的每位成員所需要共同關注與努力的面向。也因此若僅單就以數字來衡量東華校園社的潛力,恐怕會錯失對於現況評估與解決的可能。
我們透過小而巧的組織行動宣示著積極爭取青年族群經濟自主與金融權益的努力與堅持;而東華校園儲互社更深切的價值在於這是一張圍繞著互助金融的關係網絡:我們從東華大學的校園內開始細細編織,而學生社員在畢業離校後,可以透過實質的金融互助保持著互惠的社群關聯,這讓關係網絡在外展的同時,能持續緊密相繫。換言之,我們啟動的不只是一個稱為儲互社的平民金融組織,我們啟動的是「校園儲互社運動」,其運動的核心精神在於將關係網絡的理念與關懷延展到更多校園,所以組織效益也不再侷限於個別單位的既有社員,讓更多青年族群看到行動的可能,進而為自己闢建「庇護之地」。
[1] 孫智綺(譯)(2016)《防火牆:抵擋新自由主義的入侵》。臺北:麥田。(原著作者 Pierre Bourdieu) [2] 林宗弘、洪敬舒、李健鴻、王兆慶 、張烽益(2011)《崩世代:財團化、貧窮化與少子女化的危機》。臺北:臺灣勞工陣線。
Comments